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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酒店門口看到周朗的那晚言夏還覺得七天是個很漫長的時間,就好像每個長假的開始。事實上周朗在室利國呆了九天。言夏趕早送他。周朗倒是拒絕過的:“你又不愛起早,何必呢。”言夏沒說話,到點還是醒了。

早上人不多,一路飆車到機場,吃了個早飯。

周朗取票過安檢。他總覺得言夏該和他說點什麽作為告別。比如問他回國之後……或者別的。但是也沒有。她在安檢線外站了一會兒,低頭看手機。周朗沒忍住打了個電話:“在做什麽?”

“等小孟。”她說。

周朗沒作聲。他和她說過房和車都可以繼續用,她也沒接話。如今看來,應該是打算住回酒店。

這時候有電話進來,Jessica。

小孟來得很快,休了九天帶薪假的小青年神清氣爽。言夏在車上合了會兒眼就到了。

楊惠取笑她:“換了助手?”

言夏只管和她談工作。

楊惠說:“既然你朋友回國了,你來回跑也費時間。不如我叫人給你收拾個屋子,你就在山上住下?”

言夏回答得很幹脆:“行!”

誠然就如楊惠所說,時間很緊。

方案細化之後選址。室利國一萬多個島。言夏和楊惠商議圈出來的選項就有上百個。言夏光踩點都花了七八天。踩點回來天色還早,抽空去銀行兌現支票。除去公司抽成,這單她獨得五十萬。

轉手把錢匯回國內,給家裏去了個電話。母親雖然知道她這半年裏突飛猛進,聽到這麽大一筆還是吃了驚;言夏也不敢給她太多希望,只說道:“也是趕上了,不是每次都有這樣的機會。”

母親應道:“知道了。一個人在那邊好好保重身體,別貪涼;那邊醫療不如國內,少去那些偏遠的地方,我前些年看新聞看到有人在海邊玩被什麽蟲咬了口,就沒法治,連夜包機回的國……”

言夏“嗯嗯”應著坐進車裏,又聽母親問:“你在外頭那麽久,小韓不會有意見吧?”

“他能有什麽意見。”

母親聽她口氣不對,更擔心起來:“你們不會是吵架了吧。細妹我和你說,工作是要緊,婚姻大事也不能耽擱,你是個女孩子——”

言夏左耳進右耳出,腦子已經飛出去老遠,猛地一看時間,脫口道:“怎麽還沒到——”

“什麽還沒到?”

言夏拍駕駛位,司機回過頭來,一張陌生人的臉——“小孟人呢?”

“小孟又是誰?”

言夏想要摁掉手機,手指都移到了按鍵上,想了想,還是先把聲音頻率降下來:“是我的助理……媽,我這邊有事,先掛了啊。”

如果說在司機回頭之前,也許還有“上錯車”的僥幸,現在是完全沒有了;他們沒有收走她的手機,算是個善意的信號,但是也有可能是肆無忌憚;司機選用可能語言不通的土著,則是更嚴厲的威脅。

言夏分別給楊惠和郁連城發了兩條定時微信;她相信如果發給江華,他可能也會管事,但是不會這麽上心;她腦子裏也閃過“如果周朗還在就好了”這樣的念頭,又悚然而驚:這才多久,她竟然就對他生出這麽深的依賴來。

車跑了整整一個小時。

離海很近,能聞到新鮮的海風。綠植修剪得整齊,細碎石子地,鳥叫的聲音。和大多數別墅一樣荒無人煙。

“跟我來。”司機說很生硬的中文。

言夏默默跟上去。

電梯直上天臺。

太陽很快就要下去了,餘暉在海面上燃燒;遙遠的地方能看到不太閃亮的星子。星光在暮風裏,一陣一陣刮在人臉上。

男人三十出頭,中等偏瘦身材,膚色幹凈,單眼皮,華人:“言小姐。”

“鄭先生。”

“阿桑說你膽子很大,現在看來,果然是。”

言夏猜“阿桑”就是剛剛退下去的土著司機。她笑了一下:“我相信鄭先生是個文明人。”

“如果我不是呢?”

“如果不是,鄭先生不會給我留下手機。”

鄭森挑眉:“那是言小姐誤會了。手機留不留無所謂,言小姐又不敢跳車;我嫂子一時半會兒也追不到這裏;你看這海——言小姐,在我們這裏,失蹤一個人太容易了,可能永遠都找不到。”

言夏應道:“鄭先生說得對。”

鄭森才要露出笑容,就聽她話鋒一轉:“不過我又不是貴國人。為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鬧出國際糾紛,我都為鄭先生不值。”

鄭森哼了聲:“言小姐很擅長拉大旗作虎皮。”

“鄭先生成語學得真好,”言夏微微一笑,“那就好像我知道鄭先生不至於為了這麽點小事犯法一樣。鄭先生,我們有話直說吧——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沒得談的,何況你我無冤無仇。”

鄭森很滿意她識趣,仍傲慢道:“言小姐既然能猜出我是誰,應該也能猜出我找你的目的。”

言夏算是摸出來了。這位二世祖狠話敢放,架子也擺得足,本事就不太好說。不過人矮屋檐下,低個頭無妨。因笑道:“是為了令兄的遺物麽?”

鄭森皺眉,露出厭惡的神色:“我哥屍骨未寒,就有人要賣東西,言小姐,你說,有沒有這麽個理兒?”

“情理不論,法律上是沒什麽問題。”言夏說道,“楊小姐就算不找我,也能找到別人。”

“國內不會有人接單。”

言夏嘆了口氣:“鄭先生,有個問題,我可能問得冒昧了。”

“你問。”

“楊小姐似乎曾經留學歐美。如果鄭先生堅持反對,鄭先生怎麽就能保證她不把場子搬去歐美?在本土拍賣,多少還是鄭先生能夠掌控的,如果運去歐美——”言夏看他一眼,欲言又止。

鄭森倒也不傻,問:“你給她估了個什麽價?”

言夏給他報了數。

“這麽少?”鄭森大為意外。這個數字也差太遠了。

“雖然說拍賣場上一切皆有可能,”言夏聳聳肩,“但是我們不能總指望奇跡。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說謊,有的人不行;打仗的將軍說謊賠命,我們做拍賣的說謊賠錢,賠錢的買賣沒人做的,鄭先生。”

“你沒騙我?”

言夏再嘆口氣:“鄭先生,我是個外國人,這是我第一次來到貴國,我的主要目的是征集拍品;機緣巧合讓我得到了這個主槌的機會,但是也不過是拿錢辦事,還沒到肯賠上性命的地步。”

鄭森略略低頭,來回踱了幾步:要這個女孩兒沒說謊,楊惠是怎麽都湊不出錢,他完全可以坐等結果,但是不知怎的,總還有一點不安,也許就像這個女孩兒所說,拍賣場上一切皆有可能。

他擡頭問:“能全場流拍嗎?”

言夏心裏罵了句“草包”,面上只管擠出百分之二百的真誠:“鄭先生是想逼楊小姐去歐美?”

鄭森有點氣餒。他承認她說得對,最好的情況也許反而是成交。他腦子裏轉過三五七個方案,扣下這個女人,逼她低價成交,或者……他站住了,說道:“我知道了。我讓阿桑送你回去。”

車開到山腳,小孟被塞進駕駛位。言夏方才真真松了口氣。背心不知道濕了幾回。

小孟的臉白得沒法看:“言小姐——”

“開車吧。”言夏說。她開手機把還沒發出的消息撤回來,又覺腹中饑餓。想這會兒上山也不好再驚動廚房要飯,因問:“你吃過了嗎?”

小孟搖頭。

“那我們去吃點東西吧。”

室利國天氣炎熱,大排檔幾乎開到天亮,這時候才剛過9點,熱熱鬧鬧的,鼎沸的人聲和嘈雜的燈光讓人的心落到實處。小孟拿了菜單過來,言夏胡亂點了幾樣。等菜上桌,小孟不安地左顧右盼。

言夏說:“沒事了。”

“言小姐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他們為難你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小孟仍耷拉著眉眼:“言小姐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言夏反而笑了:“該我說對不起才對。我請你做司機,又不是保鏢。我請不起保鏢,也犯不上。”

小孟沒有再說話,海鮮送上來了,新鮮熱辣香氣騰騰。言夏把頭埋了進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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